淇园笔会第一卷
 


同学平海
  作者:同野         上传时间: 2007/7/30  

 

  平海,我的高中同学。每每想起这个有着400万字论著的哲学家,总是感到为他写文章很难下笔。

  平海个子不高,只有一米六二,那一身蓝色“的确良”衣服和他妈妈做的布鞋,给了我永远的记忆。他清瘦而白净的脸上往往写满沉思,双眼被忧郁填充着,细长的鼻子到尖端变得大起来,红润而薄薄的嘴唇,淡淡的两道眉毛,脸型上宽下窄,高高的额头显示着他的聪慧。我们在高中文科班一起走过了三年,他各科成绩都保持着第一,就是复读班也难以与他的成绩抗衡,给了我望尘莫及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他唯独问过我怎么写好作文,这是我敢于向他挑战的唯一资本。

  高中的头两年,他是勤奋学习的样板,不善于交流、沟通,我则用心于写诗作文和操场活动,所以我们很少来往。我们都是初中优秀免试进的高中,但我入学后不用功学习,从入学的全班第六名一路下滑,到高二期末成了全班50多人的第36名。平海则稳坐第一把交椅,岿然不动。进入高三,我下意识改变自己,规定一周或者半月去一次操场,远离不学习的,接近勤奋好学的,于是向他靠拢,三番五次向他请教学习方法,他却始终说不清楚一二三,而且往往看到他捧着小说在看,可大小测验仍然是第一。这样就给了我一个非常强烈的印象,人的脑子差别很大,我甚至自卑起来,觉得自己考大学肯定没戏。
  况且1988年以前应届班能考上大学的,最高记录只有8个人。因为我可以两节作文课把两个作文题目全部完成,而不是任选其一,还都能被学校教研组评为范文,所以,有一次教语文的班主任叫我到办公室谈作文体会。按照王老师问的,我作了解释,然后问王老师,象我目前的学习程度考大学有没有希望,如果没有希望,我干脆去报考空军,当时空军正在动员学生投考。老师说,我的底子不错,免试生,平海也是免试生,人家保持得多好啊,不过你的应试水平还可以,不怯场,如果能赶上去,弄个上中等,就有希望。王老师还说,应届生考上大学的往往是上中等学生,拔尖的往往应届考不上,你不必去考空军了,可以跟平海比赛一下,看谁能应届考上大学。其实当时体育老师已经通知我,说招空军的体检全校只有十几个人合格,你很不简单,要我务必跟他去参加下一步的复检。但我听从了王老师的话,没有考空军,而是与平海比赛起来。

  平海虽然说不清楚他的学习方法,但我善于观察,经过一段时间观察他的一言一行,我掌握了学习赶上去的诀窍。
  平海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打疲劳战。上课聚精会神,任何干扰都无法动摇他的聚精会神。下课马上出门,晚自习过后绝对休息。而且只要把课业任务完成,立马抱起课外书读起来,说是休息脑筋。
  第二个特点就是死死抠住课本上的习题。除了老师订的资料,他不买任何别的辅导资料,而且老师发的辅导资料,有时候他也不作,就认准一个理儿,课本是基本的,每一课内容全部掌握,就什么都不怕。
  第三个特点就是不恋爱。虽然学校禁止高中学生恋爱,但大多数私下都有相思的对象,写信啊、传纸条啊、会面啊等等。他说他也有心里的对象,但没有考虑如何进展,高考完了再说。这种事情,只要接触,就心烦意乱。
  不错啊,我也应该这样。于是上课强迫自己聚精会神,死抠课本学习,与那个跟我通信的她实施隔绝政策。从零开始,从高一的课本从头学习。很快,我自己明显的感觉到,凡是学过的课业记得贼准,而且老师布置的作业能够正确完成。在高三下学期期中进行的预考,我居然一跃成为全班第三。班主任老师说我进步很快,要保持下去。但有个老师居然怀疑我是抄袭的,他认为我品德需要好好注意,一个下游水平的学生,短短半年,一下子成为全班第三,说明什么,说明考试作弊,弄得我浑身是嘴说不清。不管怎样,我终于能够和平海对等交流,他曾经问我,你是怎么追赶的,我把对他的总结讲出来,他笑得那样甜蜜,狠狠拍了我的胸脯。
  从此,我们成双成对出现在校园里,而且1988年都应届考取,他上了河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我因为英语答题卡涂黑涂了很多窟窿(便宜劣质铅笔),英语预考全班前十名,高考只得了59分,全班倒数第一,因而考取了许昌商校计划统计专业。

  到大学,我们几乎每一周写信,最多也只是间隔一个月。我们都属于政治判断清醒的大学生,认为出格的举动肯定要秋后算帐,绝对不会像当时那个总书记说的不搞秋后算帐,所以那次动乱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表现,而是潜心研究自己的东西。
  我的主攻方向放在了文学创作。除了写散文、诗歌,还想写长篇小说。创作长篇,原本觉得自己的知识够多了,不下笔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一下笔,发现自己仅仅懂得文学构思、粗浅的语言,而知识之匮乏俨然一个白痴。于是大量阅读历史典籍、名人传记、国内外名著,以及所有人文成就,哲学典籍,还进行广泛的社会调查,观察所有接触到的人、事、物,进行创作长篇的悉心准备。

  平海则开始对世界三大教派进行研究。那些年,基督教在淇县农村开始发展,他母亲信了教,于是他接触到了《圣经》,并进行了深入研究。他发现基督教以及派生的天主教、东正教等等有个缺陷,那就是无法解释当今科学发展的种种现象,于是写了论文,得到了哲学老师的赞扬。由此,他得到了很大的激励,又进一步研究伊斯兰教的《古兰经》,佛教的主要典籍,对世界上的三大教派有了较深刻的认识之后,找出了他们中间的一系列缺陷、不足,提出了诸多解决方案,写成的一篇篇论文,被哲学老师非常看好。这样,他逐渐形成了他自己的教派哲学体系,认为很有必要全面剖析三大教派的优长,给全人类创设一个融合了三大教优点的统一信奉。基于这个设想,除了完成课业任务,他从1989年暑期开始,夜以继日写他的长篇论著。

  1990年底放寒假之前,他给我的工作单位写信,让我某月某日到火车站接他,说有重要问题找我探讨。我如约接到了他,他一下火车,就迫不及待问我关于哲学的思考,特别是提到“我思故我在”,让我谈谈看法。我们一路步行,一路辩论,我发现他提出的诸多问题都是唯心主义的,而且是成体系的,于是问他是不是在研究唯心主义,他对我说,这两年研究了三大教派,而且写了大约400多万字长篇论著。这只是完成了第一步,第二步是创设统一信奉的教义,感到力不从心,这使我异常吃惊。我说第二步类似写小说,但那是严密贯穿着教义的小说,我谈了最初写长篇小说的感想,他说也是感到了知识严重匮乏,我们找到了共同的语言,谈兴更浓,说了个昏天黑地。
  那次,我不得不让兄弟代我去给单位请假。因为我们一路走一路谈,到了家里,由于天很冷,我们抵足坐在被窝里继续谈论,而且一直谈了三天三夜没有下床,当然除了上厕所。
  这三天三夜,从“我思故我在”、精神和物质谁是第一、世界上没有两条相同的河流等等逐条辩论。我持辨证唯物,他持三大教派精华。辩论环环相扣,异常紧张,我们吃饭都顾不上下床,是妈妈端到我们两个手上的。妈妈没有文化,平时我跟妈妈很难说几句话,她说我是金口玉牙,这次看着我和平海滔滔不绝,沉浸在学问里面,那么热烈,她老人家脸上明显地写满了快意、欣慰,甚至是骄傲。而且这几天很多街坊邻居来我们家串门子,领略了一场殊死搏斗似的辩论,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三天三夜的长谈,使我们几乎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我说,你在倡导共产主义思想的环境里,搞这些研究,虽然硕果累累,但绝对没人给你出版,除非支持你的哲学老师想办法在海外帮你发表。他说,自己必须在大学毕业前提前考取那个哲学老师的研究生,因为他很可能要到某个一流大学教书,自己如果不抓紧考上,今后自己就不能研究下去了。那样的话,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我说,你能考取更好,如果你的教派哲学研究,不能被评分老师看好,考不上研究生也千万不能死掉。我拿出哥白尼的例子激励他,说哥白尼在一片反对声里进行研究,全面完成后,《天体运行论》于逝世那年发表,不是对于人类贡献很大吗。平海说可以听从我的建议。
  三天三夜的辩论中,平海由于形而上学的东西多一些,辩证法少一些,最后落败了。我劝平海多看看黑格尔,那里有唯心辩证法,对他的教派哲学研究很有帮助。平海说还没有看过,回学校一定看。第四天,我骑车子把平海送到他最要好的高中同学振刚家里,由振刚把平海送回山里老家。

  1991年五一,是我最悲痛的一个节日,也是我从此反对过洋节的开端。五一前大约一星期,振刚突然跑来我的单位,期期艾艾地说:“平海走了”,当时我以为平海往什么地方去了,还问,走哪里啊?他说平海去世了,没说完已经满脸泪水,拔腿就跑。此后几天,我拼命找振刚,一直找不到下落。五一节,另一个同学来兴师问罪,说我害了平海,逼他上吊了。我没法反驳,他又说平海因为没考上研究生,乘着周日宿舍没人,上吊自杀,被河师大火化了。还说,那天振刚跟我说过后,看我很忙,就自己去河师大料理了平海的后事,让我错过了最后看看平海的机会。
  我一时犹如跌落万丈深渊,欲哭无泪,直到好几个月之后的春节,同学聚会提起平海,我才放声大哭,难以控制。
  后来妈妈回忆说:我和平海的那三天三夜,每顿饭都要热三四遍。妈妈每说一次,抹一次泪水,至今犹痛惜这样的才子去得太早了。我也相信,凭着他的研究和本科文凭,发展到现在早已是闻名遐尔的人物了,虽然辩论落败,但平海一定比我这个中专毕业的“小儿科”同学强出一万万倍,也一定比我对于人类的贡献大的多得多。我还问过振刚,平海的那400万字绝笔之作在哪里,振刚说,由平海的哲学老师收起来了,至今不知是怎样处置的。

  平海,姓龙,河南省鹤壁市淇县人,1970年生,1991年4月逝世(具体生死日期我将进一步考证)。虽然只有同学记得他,但还是豫北淇县的骄傲。他家所在的豫北淇县,西高东低,恰似缩微的中国。淇河沿东部边境自北向南远去,汇入卫河而海河;中部为大片平原,属于华北平原的一部分,向西渐渐抬高地势;西部则成为丘陵、山区,属于太行山脉。我会记住,在这里的西部丘陵地区,淇县庙口乡山郭庄村,曾经出过一个很了不起的哲学研究者,叫龙平海。他1985年9月—1988年7月在淇县一中上学,1988年9月—1991年4月在河南省师范大学中文系就读,潜心研究教派哲学,取得了惊人的成就。他有一个弟弟,在平海刚刚去世的几年里,曾经代替平海来县城给同学的父母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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