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四郎二三事

茫茫苍苍的华北平原中部，有座浮舟似的小山—善画山，山的东侧原本有条清澈现已赶潮流似的散发着臭味的卫河，在这山这水之间，有个曾在《诗经》中出现过的村庄—顿丘。该地民风尚酒，据说还是仪狄酒、二帝酒的原产地，笔者没有考证该传说的真伪，但此村酒坛高手辈出，毫无异议。村史上虽然没有出现过乘鹿车携酒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的刘伶式酒鬼，也未曾有金龟换酒、斗酒诗百篇的李白式酒仙，但高阳酒徒之流辈辈皆出。每个好酒者都有一串酒故事，现拣其一位推介给大家。

酒精四郎就是本故事的主角，其真名叫蒋金久，生于20世纪60年代初期，兄弟中排行老四。尽管那个年代物资匮乏，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村民还是从牙缝里节省些儿粮食，釀几缸酒，双头黄酒、云梦仙酒、淇河醇等是传统品牌。这些酒从不用来换钱，只留自家饮用。

这里是酒文化之乡，自古及今，凡祭祀鬼神祖先、岁首节令、婚丧嫁娶、庆生奠死、宴亲飨客、洗尘饯行等等，都要饮酒，无论贵贱穷富，都要饮鬯酒、社酒、酺酒、吉祥酒、悼念酒、辟邪酒、团圆酒、长寿酒、聚欢酒、满月酒、冠礼酒、喜酒、合欢酒、百岁酒、孝酒、迎宾待客酒。现今又与时俱进，官场、商场、交际场，处处离不开喝酒。求人时喝酒，求己时喝酒，得意时喝酒、失意时喝酒，欢聚时喝酒，孤寂时喝酒，时时离不开喝酒。春暖丽日要喝赏花酒，夏雨连绵独饮清闲酒，秋凉月半要喝赏月酒，冬雪红日要喝吟诗酒。反正是一年之中没有几天不喝酒的。环境造就人才，生活在酒文化源远流长的中国，成长在酒风浓郁的古老中原，蒋金久便幼年有酒胆，青年有酒量，壮年有酒瘾，至今成酒瘫。

故事一

1972年农历腊月初八，北京火车站售票厅，蒋金久的父亲因携带了两瓶二锅头酒不准登车，情急之下，父亲用牙齿咬开了铁酒瓶盖，嘴对瓶口，咕咕咚咚，一口气喝下大半瓶56度烈性酒，刚刚8岁的蒋金久从父亲手中夺过酒瓶，学着父亲的样子，将剩下的二两白酒一饮而尽，颇有乃父气概。蒋金久被浓烈的酒气呛得两眼流泪，猛咳不止，但仍是勇气十足，又从父亲手里要过另一瓶酒，用牙齿咬起了瓶盖。众人被其父子的英勇壮举惊呆了，安检人员法外施恩，特许其父子携酒乘车回家。

此事被同行的邻居广泛宣传，乡亲们辗转相告，小小的蒋金久折服了三里五村，不愧为酒乡人的好后代。 

故事二

1985年，干部队伍建设实行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参加四年工作的蒋金久被组织任命为善画乡文教助理，副乡级干部，官虽然不大，但是在农村也算是个大人物了。在乡里，迎来送往、检查工作是必然要喝酒的，在村里，谁家有婚丧嫁娶事宜也要请大人物来凑凑人气，捧捧人场，撑撑脸面。蒋金久为人义气，性情豪爽，有约必诺，有宴必赴，并且往往是酒桌上的主角。

一天，启蒙老师的儿子要举办婚礼，邀请了族长、村干部和社会名流开个预备会前的小型预备会，蒋金久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自然在邀请之列。一张八仙桌可以坐八个人，谁知多了几名蹭酒的名角，挤不下了。来了都是客，不让谁入席都不好看。蒋金久灵机一动，拿来一个饭碗，提出先喝半斤白酒才有入席资格。可是此招吓唬不住酒林高手，每人自斟自饮半斤，无一人主动退出。蒋金久又提高了入席标准，再来半斤。高手们毫不示弱，不到10分钟，每人又喝了半斤。高手们都较上了劲，蒋金久反而顶不上火了，胃中灼热，头脑昏沉，双眼朦胧。但是，蒋金久坚守着不能自动放弃、不能丢面子的念头。

主家只好又借来一张八仙桌，拼凑了几个菜，让大伙都入席，放开酒量喝。在农村，这些人也不大讲究菜，图个有酒喝、耍个高兴、讨个吉利就行。

此时，蒋金久激情四射，豪情万丈，大显风头，话语滔滔不绝，在众乡亲面前，要一展见过大世面干过大事情的风采。别人总是插不上话，主家还是趁蒋金久咽唾沫时抓紧说了两句话。酒桌上最忌逞英雄。众人一交还眼色，把蒋金久树了靶子，大伙冲着他敬酒、劝酒、碰酒、拼酒、逼酒，劝他、哄她、激他、斥他，蒋金久实在招架不住，借口上厕所逃离酒场。

天快亮时，新婚妻子在一个台球案上找到了蒋金久，蒋金久怀中还抱着一些春联年画，可能以为是被子吧。妻子把身体僵直不能行走的蒋金久急忙送到村卫生室，输液、牵引、按摩、针灸、电疗一月有余，蒋金久才能行走。蜜月中娇妻彻夜泪湿粉面，过年时慈母整日唉声叹气，蒋金久懊悔不已。

故事三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生处处是酒场，已经是大人物的蒋金久只要退不出官场社交场就无法退出酒场，喝酒即工作，喝酒即社交。蒋金久也反思到：一场应酬成大事，一杯好酒抵万金，许多事在斛筹交错推杯换盏中轻易得到解决。重返酒场的蒋金久酒量大增，酒场更多，已经超出了上午跟着轮子转，中午跟着盘子转，晚上跟着裙子转的层次。

久之，蒋金久每餐必饮，以酒为生。早起一勺豆腐一口酒，一枚鸭蛋半瓶抽。中午醉酒连晚宴，晕晕乎乎梦中仙，蒋金久已经是三餐不离酒，无酒手颤抖，妻子有怨言，父母愁白头。乡亲们见面不再喊蒋乡长，而是谑称他为酒精四郎。

2010年农历六月初六，酒精四郎骑摩托车去姐姐家给外甥送面羊，姐姐准备的午宴非常丰盛，就是不上酒具不备酒。酒精四郎再三恳求，并以断绝姐弟关系不再为外甥送面羊相威胁，姐姐才答应他只能喝半瓶酒。酒精四郎转嗔为喜，午宴上欢笑不断。

临走时，酒精四郎提出把剩下的半瓶酒带走，姐夫不喝酒，留下也是浪费，姐姐同意了。

酒精四郎总觉得中午喝酒不足量，不尽兴，一出村西头，就坐一棵四搂粗的老槐树下，慢慢品味着半瓶酒，渐渐进入乐境、仙境。

日薄西山时，酒精四郎发动着摩托车，一加油门，车飞奔起来，凉风兮兮，好不惬意。快进村时，一头母猪横过马路，酒精四郎反应迟钝，操作不灵，车撞到了母猪屁股上，人摔进了玉米地。

家人闻讯赶来，见状乱作一团，呼名字，切人中，又打120。

120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一检查，酒精四郎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医护人员拒绝施救。

蒋家老二发怒了，从路边小摊上操起一把切西瓜刀，站在救护车前面，大声吼着，刀尖直指医护人员，不放救护人员回去。

医护人员无奈，只好同意将酒精四郎拉走。于是大家七手八脚的将酒精四郎抬起。此时，只听噗的一声，一团浊物从酒精四郎口中喷薄而出，酒精四郎竟然苏醒了。

后记：

戒酒瘾失败的酒精四郎，言语不多，走路不稳，羞于见人，闭门谢客，宅居在家。早起，打开床头电视，放到枕边一筐带壳花生，倒上半茶缸白酒，开始新的一天生活，困了、醉了，依枕而眠，日复一日，淡出了人们视野。

偶然，也有人提起酒精四郎，不过是在父母训诫儿子、妻子哀求丈夫、子女劝告父亲不要喝酒的时候。

                        2014年7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