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新家，还有一个老家的！
新家在天天如家往北路东，城关医院的后面，那一片都是05——08年间盖起的新房，住着我们一小家子；而老家在红旗商场的后面不远，住着我的父亲母亲！
虽然住在新家，但那里更像是一个过夜的客栈！
平日里早饭随便对付，但中午晚上铁定回去和父母一起吃饭。每日里吃过晚饭，父亲逗着小韬韬：“今天别走了，住这里吧，等会上街给你买好吃的；要不你走吧，等会光给你姐姐买，不给你买！”
儿子的想法往往与我们是不同的！有时明明想带他走，他偏不走；有时想让他留下来，回去过我们的二人世界，而他却偏要执拗的捣乱！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往往是儿子的一句“爷爷再见”，又或者是和我们再见，就开始了回家的路！
新家和老家之间是没有很笔直、很通顺的路的！
最近的路，直接向北，通向老桥盟公社的路早已年久失修，加之路旁建房户的修房不修路，往往是盖起了一座房，毁了一段路；再加之老淇浚路的车马店、废品收购站、石料加工点的无序经营，这条没有路灯的路委实不能走了！
那就绕吧！先折向南，是一个丁字路口，东西两个方向，向东则到上下关，向西则到财政局后的三海，走的最多的，便是绕到三海的这条路了！
这条路一走就是五年！
平日里还好些，遇到下雨的夜，孩子往往留在老家，骑电车带着妻子，披着雨衣，半路遇着风，往往把帽子刮了下来，雨水瞬间便浇湿了头发，顺着耳根、脖颈流到了怀里，当时却也顾不上了，随它去吧！黑黑的一片，加之被雨水模糊了的双眼，路也看不清了，还好走的多了，也就熟了，凭感觉走，路上的沟沟坎坎倒也难不住我。这时就怕对面再来一辆打着远光的汽车，那就真是黑茫茫的一片，又一阵白茫茫的一片，只能停在路边，等它过去。
从马路到新家还有一段土路还没有修，一片坑洼与泥泞，妻子怕滑翻，往往要下来步行，没有路灯，步行是更不好走的，于是我毅然地带着她，从马路的坡上冲了下去，沿平时走得多了，已经压实的路面走，一路跌跌撞撞，倒也有惊无险地到了门口！
冬夜里顶风回家也是一种煎熬！老城里的小道，风是不大的，而上了北环，到了天天如家的路口，在劲急而又刺骨的北风中，顶风而行，真是一件难事！但是，再难也要回家，骑不动了，就推着车子，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向前顶，妻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这时的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与广阔，平日里烦人的心思被这风儿吹的一丝不落！只觉得这天地之间，唯有你我，我护着她，她依着我，迎风而行，与这大自然做一番拼搏！目的地，是一个安静而又温暖的小窝！
淇园路北延工程从12年修到了13年的七月，一条笔直的大道终于贯穿了老城的北部，而新家的拆迁公告却先于这条路，发到了手里！
没有路的时候，拼了命的想它、念它、盼望着它，而当某一天它来了，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需要它！得之桑榆，失之东隅！相比较下，这过去的五年，与妻儿相濡以沫，携伴而行的这条路，才应该是一条真正意义上的路！
呵呵！路终于修好了，而回家的路却找不到了！
（二） 螺
国人与房子的关系，自古以来都是比较紧密的！
孟子《梁惠王章句上》有这么一句：“居者有其屋，病者有其医。勤者有其业，劳者有其得！……”
看来古代的圣人，也把房子列在理想社会的第一位了！
而杜甫的一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更是推己及人，写出了天下寒士的苦处！
看来，房子的确是很重要的东西！
公告下来不久，他们就要来丈量房子了！
平时很少人来，比较寂静的院子突然涌进了一大堆人，这多多少少让我有点不适应！登记的登记，丈量的丈量，附属物一项一项地写了上去。噢！原来是这样，原来可以这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家，可以零零碎碎地、一点一点地腾挪到那张纸上！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只有平方! 而却不知,我和妻子、孩子,这些年的欢笑与悲伤,也都融入了他们眼里的—— 平方!——平方!
接下来的日子，是很辛苦的！
不单是身体上的辛苦，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辛苦！
身体上吃些苦、受点累，那根本不算什么；而一天下来心神不宁，整夜整夜地辗转难眠，那才叫一个受罪！
一方面要安抚老爸老妈这边，让他们放开心；一方面还要在房子这件事上，做出违心或毅然决然的决定！
矛盾与困苦，彷徨与挣扎，涅槃与新生，痛......
一日午后，静坐沉思，孩子的玩具散落一旁，顺手拾起一个海螺，拿在手里，来回颠覆，忽然间心有感悟，遂作一首小诗：
“手中把玩一个螺，原是虫子累着活。
驮着房子忙奔波，半生郁郁空蹉跎！
食客索要惜不得，身体软弱无依托。
抛却生命空留螺，螺音长啸掠清波！”
好吧，那就签吧！
（三）尘封的画
该搬家了！
这些年虽然没有添置太多的东西，但一搬家，西里古怪、杂七杂八的东西全冒出来了！
不管搬到老家，还是搬到廉租房里，都只是临时性的，所以有些该扔的东西，就必须要狠下心来扔掉！
墙上的两幅十字绣，摘下来便送人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养了多年，不忍心留在这里，能带走的都搬回了老家！只是那株葡萄，没有地方安置它，便留下了，搭起的几根绳子一剪，它便散落在了地上，原本郁郁葱葱、遮阳蔽日的枝叶散乱地堆在一起，没了生气！
三五个要好的朋友，过来帮忙！
妻子整理些零碎的东西，顺带指挥着我们！因为老家也将面临着拆迁，朝不保夕，所以大部分东西都是要搬到廉租房的！柜子，沙发，桌椅板凳，大家你抬我扛，两两结合，很快就塞满了两辆车子！
欲速则不达，所以路上是要慢慢地走的！
就这样一路小心翼翼、紧赶慢行，来到了廉住房的楼下！
五楼！
大家伙面面相觑!
接下来就是一场辩论！
矛盾在于先搬小而轻的，还是先搬大而重的！
最后还是梁老师，我的‘一根杠’做了决定：
“先易后难，最后往往望难却步！
先难后易，后面才能一马平川！”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既如此则搬之！
最笨重的，是一块茶几的面，纯大理石的，要四个人才能搬动！恼人的是廉住房的楼梯比较狭小，拐弯的地方实在不好磨转！
“小心小心，慢点慢点！”
缓缓地过了拐角，一阵口号声中，强攻到又一个平台！
“不能松劲啊！一鼓作气啊！”
“快到了啊! ”
就这样，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地折腾了个把钟头，才把所有东西都搬上了五楼！
需要往老家搬的东西，还有一张床，一套衣柜！
床是我们的婚床，衣柜也是老婆陪送过来的嫁妆！十几年了，这两样东西不离左右，跟我们从老家到新家，现在又回到了老家！
床，还摆在当年的位置；而新家时靠墙放着的衣柜，现在作为一个隔断，摆在床前！
等一切都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在老房子里散溢开了，若隐若现，似苦似甜！
猛然瞥见，正对着床的衣柜反面，还贴着当年的画！新家的时候，它隐匿于柜后，已多年不见，现在却又猛然地冒了出来！
一幅是一个安静玩耍的大胖小子，这个我们已经有了！
一幅是罗纳尔多领衔的一群巴西球星，这个二十来岁时，激情岁月里的感觉，到现在的我这里，早已无踪可寻！
找了块抹布，轻轻拭去浮于表面的灰尘！
尘封了这么长时间的画，却是历久弥新！
相对于画来说，时间应该是凝固的！它不管什么物是人非、时过境迁，依旧挂在那里，一颦一笑，宛如当年！
相对于人来说，时间却是飞逝的！
唐代歌妓杜秋娘的《金缕衣》中这么说道：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恩，说得很好！
做好手中事，珍惜眼前人！
（四） 遗失的钥匙
当初盖新家房子的时候，是全家最忙最累的一年！
父母一直做着小生意，很忙！
我当时上着班，而老婆则开着门市，也很忙！
更主要的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三岁多的女儿可以上幼儿园，还不满一周岁的儿子，只能找保姆了！
上班的我，白天忙于工作与加班，没有太多的时间，房子的事情，大都落在了父亲的身上，而到了晚上看工地则是我必须要去的！
工地在城北，当时还是一片荒草湖泊的漫野地！
春天里刚开工的时候，先简易地搭起了一个帐篷，在里面支了一张小床，电线水管和一些工具就放在床下面。每到傍晚，牵着老家的一条土狗，倚着斜阳，来到工地。先看看每日的进展，再用从远处接过来的水管，给砖湿湿水，再给用塑料布兜起来的水坑续满水，留待明天用，然后就可以休息了！因为用的是自来水，如果晚上没水的话，那第二天一定要早早地起来，等着它来水。水管也铺的太长，有好几个接头，有时候正放着水却突然断开了，那就得赶紧跑远处关了阀门，再找钳子铁丝接好才行！
惊蛰时节里的雨，有时候却是很狂暴的！
睡到半夜，雨来了，伴随而来的风，把小帐篷的篷布卷了起来，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水泥！赶忙爬起来，冒着淅淅沥沥的雨点，把盖水泥的篷布铺好、压实，这才能放下心来。待整理好这一切，钻进捆好的小帐篷里，淅淅沥沥的雨点，也变得急了、密了，大点大点地打在篷布上，哗哗作响，而我则蜷缩在小床上有些湿潮的被子里，听着这如潮的春雨，辗转难眠！
宋代陆游有诗云：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到了我这里，意境倒是有了，只不过处境却委实有些不同！
等到一层的现浇顶打好了，小床搬到了房子里，就又好了些！
终于不用再搭小帐篷了，而天气渐暖，蚊帐却是不搭不行了！但就是搭了蚊帐，每天晚上睡觉，把蚊帐放下来，压好每一条边，关得严严实实的，仍然挡不住蚊子的侵袭，真纳闷它们是怎么钻进来的！实在受不了，就打开灯，撵一撵、抓一抓再睡。而一觉醒来，依旧是满蚊帐的蚊子、满身的包！
就这样捱到了初夏，房子的主体已经起来了。不下雨的夜，爬上二层的房顶，铺一张凉席，这里既不闷热，也不湿潮，更没有蚊虫的袭扰，躺在上面，享受着惬意的凉风，仰望着满天的繁星，憧憬着、遐想着就入了梦……
等院墙也起来了，安好了街门，就不用看房子了。但这时的房子还是一个空壳，地板、门窗、水电暖，一项项的拖拉下来，不禁几个月的时间又晃了过去！
将要搬来的时候，没有找家政公司，每天下午下班以后，就跑到新家自己打扫，当时楼上楼下都是建筑垃圾，杂乱不堪，一个人的力量，未免有些单薄。那就大而化小，分而简之，先从楼上的一个小房间开始，用铲子慢慢铲掉刷涂料时留在地板上每一个斑点，擦干净每一扇窗户，最后再拖个两三遍。
“哇，这间屋子好干净！”
带着疲惫后的喜悦，回老家做饭。第二天下班后，再找一间屋子，继续如此，十天半个月下来，新家渐渐被我收拾得有模有样了，找了个好日子东西一搬，又移来了几株花花草草，家的味道也就出来了！
闲暇的时日，妻子绣的十字绣让我装裱起来，挂到了有些空荡的墙上；吃过的葡萄渣子，倒在了花池里，第二年竟也萌发出了嫩绿的苗芽，赶紧扯了一条绳子，引着绿意蔓延向上！门口的路依旧是土路，某段时间不远处翻修道路，老路上的沥青碎块，被邻居们拉来了些，大家伙齐心协力，像做拼图游戏一样，铺就了一个有好多不规则几何图形的路面，走起来倒也甚是平坦！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着！
却从来没有想到，这样费心地盖起了它，用心地经营着它，这么快就要痛心地作别了它！
东西搬了几日，新家已经空空如也了！
地上满是废弃不用的旧物与垃圾，不是懒得打扫，而是没有丁点打扫的必要了！
拉不走的门窗，就是卸下来也没了用处，索性一股脑地卖与了别人！搬家时放在角落里的一大堆钥匙，都给了人家，身上还有一把街门和一把屋门上的钥匙，这几日还有些东西要收拾，就先留了下来！
本来就算空了，家还有一个家的模样！
接下来的三日，那群人拆着内门外门、塑钢窗防盗窗、木质扶梯，甚至连地板砖能撬起来的也都拆了去；而我这边则拆卸着卫浴及照明，移走了空调，抽出了所有埋设的暗线，太阳能卸下来觉得无用，也便宜地卖与了人！
这么一番折腾，家也就不像一个家了！
那日的傍晚，他们装满了最后一辆车子，要走了！
我和他们说过几次：“什么时候弄清了，走哩时候如果我不在，给我打个电话，咱照照面！”
彬是原本庙的，拆走这些物件，要回家翻盖房子用的！
这样也行，至少这些东西还能物有所用！
接到电话，我就过来了！
寒暄了几句，他突然问我身上是不是还有一副钥匙？
短暂的愕然，我又不禁地笑了！
从钥匙扣上费力地取下了那两把钥匙，交与了他！
想了一想，还是说了：
“其实俺家哩身上还有一副钥匙，就留作纪念了！”
……
实际上他要与不要那把钥匙，留在我身上，也没有了它应有的意义！
有的钥匙，或许还在！
有的钥匙，却早已经遗失了！
（五） 终将而至的作别
新家终于又成了一个空壳子！
左邻右舍的房子也都成了空壳子！
遍体的伤痕，满地的瓦砾；管线的破损，致使自来水每天三次泛滥不已；散落在墙角的葡萄枝叶，渐已枯黄；小院里倒还清新的空气，却也弥漫着萧索荒凉的气息！
没了门的院子，也就不再是自己的院子！
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不相识的拾荒者鱼贯而入！
没有必要再去阻止他们，也没有理由能去阻止他们！
是自己的，总归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那就还与这方天地！
就这么几日，他们又卸走了所有可以燃烧的木材；拆走了所有可以变卖的铁器，乃至于你忽略掉的雨搭，也没了踪迹！
最后的最后，他们也不来了，这里的一切，又归于了沉寂！
带不带孩子再来一次这里，让我矛盾不已！
想了又想，还是来了！
陌生，他俩一脸的陌生！
有一种陌生，是相对于陌生的陌生！
还有一种，是相对于熟悉的陌生！
我想，一个完整的童年，应该不仅有它美好的回忆，也应该有些磨难与荆棘！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现在的他们或许不明白，但终有一天，他们应能领悟这句宋词的真谛！
从开始搬家到最后，父亲母亲一次也没有去，甚至和我们也很少提及！
和妻子终于在一个黄昏又去了一次！
没有应该有的悲伤与唏嘘！
只是说了几句变了声调的，不咸不淡的玩笑话语！
未过几日，电话来了，房子该拆了！
赶到那里，紧邻的房子已拆得一片狼藉！
“哦，这一座的主家也来了，扒开个口看看。”
一个电话，钩机挥起铁臂，三下两下，房顶里的钢筋便露了出来，垂挂着混凝石块，来回扭曲！
两个邻居来的早，见了面稍微寒暄了几句，站在自己的房边，今天却都‘木怜怜’哩！
大伙和人谈着钢筋的价格，也无所谓谈，那边‘咣当咣当’地拆着，既然已经这样了，都已经这样了，还怎么在乎那三五百元的差距！接过了几张票子，他俩打了个招呼，头也不回地匆匆而去！
我缓缓地骑着车子，快过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下，家的轮廓在漫扬的尘土中依稀可辨……
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又笑了一下：
“终于不用再往这里来了!”
（六） 回到起点
一切都结束了！
失去的总归要失去！
对于我来说，失去的可能远远不止是一座房子，更多的应该是这些年和妻子儿女倾注在这个家里的感情！
又搬回了老家，和父母同住，静静地躺在当年婚房的床上，静静地想，这十多年的一幕幕在脑海里轮转！
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又或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起点......
易水寒于2013年8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