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三卷》
个人文集 - 杜永沛 - 磕头记忆
磕头记忆
作者:qxzly  加入时间:2013-2-27 10:25:41  

磕头记忆

  拜年,淇县话叫磕头。

  小时候,大年初一,小孩子有项很重要的活动,就是给村里的长辈磕头。农村地面窄,一个村连连缠缠,拐弯抹角,全沾亲带故,不给谁磕头也不行,所以,起个大五更,从村东头到村西头,从村南头到村北头,一家不落地磕,直磕得腿酸膝盖疼,大太阳把全村里里外外照个透亮,才能把头磕完。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农村人生活困难,不像现在,孩子们喊声新年好,长辈们就发红包。当时,只是发一些核桃、柿饼、柿干、山楂、糖块、玉米花、花生角、干红枣、瓜子、炒黄豆等,也有的发几个麦秸莛炮仗,或是一分二分硬币。村中有一家,按辈分叫爷爷奶奶,他家发的是菱角。菱角褐色,外形像牛头上生着两只尖尖长长的犄角,对北方的孩子来讲,算是稀罕物,很好玩,剥去外壳,里面还有白白的、吃起来脆脆甜甜的仁。就有调皮捣蛋的孩子,二次三番到他家磕头,挣菱角。为了便于收纳磕头挣到的礼物,孩子们的新衣服上都缝有大口袋。棉袄上有一种暗兜,叫偷兜,偷兜的口开在两肋,口小肚子大,可以装很多小东西。棉袄外面,还要套上一件外衣,俗称罩袄布衫,布衫前襟上,也用大块布缝上了两个临时口袋,叫明兜。头磕过几家后,口袋就鼓起了肚子,像进驻伊拉克的美军士兵,浑身鼓囊囊的,一走一晃荡。有时,口袋满得实在塞不下了,还得回家卸载清空。头磕完之后,回到家里,孩子们就开始整理礼物,钱是要上交给父母的,瓜子、糖、干果,要分给姊妹们吃,因为女孩子是不兴满街磕头的,核桃、麦秸莛炮,则可以独自享有。

磕头是有讲究的。磕头时,先双手抱拳,置于胸前,呼一声受头者的名字辈分,然后双膝着地,小腿与大腿以上部分的躯体呈九十度,再将胯部以上躯体前倾,胯部与以上躯体部分也要呈九十度,再垂双臂,双臂也要垂直,与躯体成九十度,而后,揸开十指,掌心按地面,之后曲双臂,上身倾斜,撅臀,额头轻轻着地;而后,收双臂,竖上身,起双腿,再双手抱拳,高于头顶,名叫作揖,至此,磕头才算完成。磕头每个动作要做到位,每个动作之间,还要有短暂间隔,这样,才显得有板有眼,严肃庄重,对长辈尊重。但是,孩子们磕头是不讲究这些的,自有方法,一种是狗趴式,扑通跪下,头蜻蜓点水,然后迅速起身;一种是驴打滚式,咕咚卧地,打一个滚,再鲤鱼打挺起身。头磕的次数也是有讲究的,人磕一次,神磕三次,鬼磕四次,俗称神三鬼四人一次,但孩子们给长辈磕头,不管次数,只管乱磕,有磕两次的,有磕三次的,还有磕四次五次,十次八次的。有的孩子心眼鬼,不给礼品就一直磕,甚至给了礼品还磕,挣到双份礼品才罢休。有些孩子搞不清辈分,给长辈磕头时乱称乱叫,该叫大爷的叫叔叔,该叫叔叔的叫爷爷,该叫奶奶的叫婶婶。磕头还讲究次序,辈分高的与辈分低的在一起,要先给辈分高的磕,后给辈分低的磕;男女在一起,要先给男的磕,后给女的磕。村里有个半傻的孩子,去给本家大爷大娘磕头,临出门,父母不放心,特别交代,叫大爷、大娘,先给大爷磕,再给大娘磕。半傻孩子到了大爷家,喊声先给俺奶奶磕,又喊,再给俺叔叔磕。这个半傻孩子,不光把先男后女的次序搞错了,而且把辈分也称呼乱了,该称呼大娘的称呼为奶奶,该称呼大爷的称呼为叔叔,升了大娘的辈分,降了大爷的辈分,闹了个全村笑话。不过,孩子们磕头规范也好,不规范也罢,称呼对也如此,不对也如此,长辈们是不计较这些的,全都哈哈一笑。过年是高兴事,热闹事,也是胡闹事。

接待磕头,方式也是因家而异。有些家户,尚礼好客,当门桌上摆有茶水、小菜、烟、酒,笸箩里盛放着满满的核桃、糖块、瓜子等,正屋地面铺有干净的蒲席、凉席、苇席、布单等衬垫。到这些家磕头,会受到主人的热情招待,成年人有茶喝、有酒抿、有烟抽,孩子们有礼物得到。有些家户没有这些东西,就得跪裸地、磕空头。所谓跪裸地,就是室内地面没有铺垫东西,磕头时,双膝直接跪在地面上,咯得膝盖疼不说,起来还是满裤子土。所谓磕空头,就是头磕了,但主人不给一丁点礼物,搞得孩子满肚子扫兴。但是,每逢春节,还得去给这些家户磕头,因为他们是长辈。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全国各地实行过革命化春节,破四旧,立四新,移风易俗,严禁走门串户,磕头拜年。于是,本来喜气洋洋的春节,也就闹出许多不愉快。

村里为了禁止人们磕头,召集基干民兵,荷枪实弹,大年除夕晚上,通宵巡逻值班,磕头者一旦被抓住,就要挨批斗,蹲禁闭。但几千年的传统,在人们心中是根深蒂固的,不让明着磕头,就偷偷摸摸磕头。大街小巷有民兵值班,不敢走,人们就爬房翻墙攀树,到长辈家拜年。过去,家家户户院子里都挖有积农家肥的粪坑,过年时,要将粪坑里积的肥全部挖出,意思是除掉旧秽,迎来好运。挖过农家肥的粪坑又大又深,翻墙磕头的人,扑通跳进了粪坑里,弄脏新衣服,这还是好的,倒霉的摔伤了胳膊腿,大年节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有的磕头的,被民兵逮住,民兵们先咋呼大人,然后,堂而皇之将孩子们口袋里的核桃瓜子糖掏个一干二净,就将他们放行了。大人们没被抓去挨批斗,孩子的核桃糖块却没啦。

村里有个四类分子,五十来岁,初一五更去给当村干部的本家叔磕头,本家叔勃然大怒,喝一声“滚”,将他推出家门,还让基干民兵将他抓起来,押送到大队部,召开批斗大会,批判他“拉拢腐蚀革命干部”,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妄想“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变天”。这位四类分子羞辱难当,批斗之后,跑到村外的老井前,噗通跳了下去,幸亏有人看见,捞了上来,才保住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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