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三卷》
个人文集 - 东驼子 - 高中往事:语文课
高中往事:语文课
作者:   加入时间:2012-5-29 9:47:02  

 

语文和历史是我惨淡的高考中得分最高的两门课,现在更被我赖以安身立命,也算不枉我当年投入的那些热情。

语文课有不少故事流传。高一时老学究模样的王老师,个子高大,爱穿蓝色中山装,似乎不够整洁,总让我在幻觉中想起孔乙己。他说话的节奏像他的步伐频度一样慢吞吞,“那个难老泉啊……”那声音那腔调余音绕梁,至今不绝。

那时语文课的特点是天马行空。只要老先生一开腔,没有半小时收不住尾,而最令人叫绝的是,除了第一句话与教材有关,剩余部分只是为了让大家明白,他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思路的跳跃强度把一班孩子带得云里雾里疲惫不堪也难以窥其要领还是易如反掌的。他能够由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延伸开去,有关的无关的擦边的,世态万象人生阅历自然奥秘,都排着队等他信手拈来,可谓极尽联想的妙用。后来我读小说,发现有些文字割裂来看平淡如水,作为整体却珠联璧合一气呵成,仿佛有一根线索把看似杂乱无章的事件串成了一件珠宝。这时我才顿悟,老先生教给我们的是大智慧。陆游不是说过嘛,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只啃课本怎么能学好语文呢?所以当下课铃把老先生从天外神游请回课堂,他只需要扼要点题,一节课就算完了。

那时候多数人像我一样不能理解这一层意思,我们以为他不是在上课,更像是在漫无边际地神侃。课下我们模仿他的语调,哈哈一笑,调皮得像是七八岁的顽童。这种大不敬的表现其实来自课堂上长久以来的熏陶。当聆听神侃成为习惯,本属于课堂的恭敬、秩序渐渐消失,活泼也演变为戏谑——大家或交头接耳,或胡乱翻书,或者干脆枕书而眠。如果你从窗外望进来,能让你不感到绝望的是,总会有几颗读书的种子,瞪大了眼睛,努力跟上先生的思路,以期从中得到知识的滋养。至于他们是否得到,我并不知道,这需要他们本人来回答。我属于前述三类情况,我这么说绝不是为了涂黑自己向大众靠拢,我只举一个例子,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老先生拿我名字里的生僻字大做文章,让我还因此得到别名。关于这件事,我要补充的是他为什么会拿我开刀。我印象中,那天我正在和同桌或者前后桌嬉闹,制造了一点动静,似乎干扰了他的思路,让他感觉很丢面子,所以他抛出老师惩罚学生的惯用手段,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说实在话,让他更丢面子的事情多了去了,他都能坦然接受,独独不放我一马,我找了一个可以自我安慰的理由是:我是最后一个伤他自尊的学生,他不相信像我这般面善的人也会公然背叛他。我知道我的理由并不能得到广泛认同,但我不打算另外再找一个了。况且我真的找不到了,他提问我根本无从回答的问题,随后抛出许是蓄谋已久的对我名字的解释,许是对我的奚落吧。结果,在他的课堂上出现了少有的热烈气氛,不少人从课桌上书堆里直起腰身,对他的玩笑报以响应;而我,有幸做了回拾柴点火然后引火烧身的人。

一下课,就有同学开始按照先生含蓄的暗示,以别号代替我的名字来称呼我。我清楚地记得,是勇同学喊出了第一声,当年我们是乒乓球友,他不怕我生气;长大成人之后,即使在同学之间,出于尊重,很少会提起过去的雅号或不雅号了,直到现在还这么喊我的,是几个心理距离比较近的同学,他们都是王老师的好学生。

二年级以后,换了一位年轻的老师,称呼不换,还是王老师。这位王老师有浓重的诗人气质,据说能大段大段背诵古典名著,这个绝活儿大约在他自己的班里表演过,我们无缘亲见,所以更有神秘感,更令人仰望。他曾说过从没有厚此薄彼的,不知道是否可信。

他的课不再是大杂烩,对语言和文学的侧重反而增添了很多趣味。比如他会用洪亮的声音朗诵教材里的诗词,虽然普通话蹩脚,但情绪激昂饱满,基调拿捏到位,对于没见过世面的文科少男少女来说,已经十足震撼了,常常一首(阙)终了满室鸦雀无声,令人疑若李杜陶苏再世。我屈指算了一下,小学到高中,我遇到七位语文老师,除去极个别混饭吃的,都是我的引路人,如果非要选出作用最大的,我觉得最后这位王老师可以和教了我四年的小学老师并列。

记得有个晚自习,王老师把几个学生带去他的办公室,一来听听大家的意见,二来指导大家学习的方法。说到兴致高涨时,他翻出一个厚本子让大家看,那是他自己的诗文集。拿自己的作品给学生看,他不是为了炫耀,而是想让我们看到学好语文的成就感。当时我在场,和大家一样,把本子拿到手里赞叹了一番,虽然来不及细看,但心里多少有一点触动。

还有一次,学到《林黛玉进贾府》一课,王老师详细分析讲解贾府几位小姐出场的描写,各具特色的外貌、动作,让我着实感受到文字的魅力,我竟然误以为,这就是所谓的书中自有颜如玉了。当时我的座位在南墙窗户下,三四排的样子,听课时要稍稍向右侧身,视线上刚好有一位女同学的侧影,我无意之中竟为书上的文字找到了现实的化身,觉得那些珠玑圆润的文字,简直是在描写她了。

那时候的作文题目,以议论文居多,所以辞藻华美的散文、意境悠远的诗歌是我先天营养不足的短处,结果直到现在还是只会写这种平淡如水的大白话。但我的作文在王老师眼里似乎是灰机里的战斗机,作文课上常常被作为精品读给大家听,给大家也给我造成一种错觉,就是我的文笔好。对于这种错觉,当时也许我真有点沾沾自喜,但是现在却基本无感了,理由如下。一、读了真正的文学作品才知道,议论文需要的是讲理的能力,常常像八股文一样空洞无物,所以不该拿来判断文笔优劣;二、当了七年的语文教师才知道,作文课前被当做范文来读的,有时并非精品,也许是备课不充分,在预备铃响之后,匆匆忙忙翻检出几篇,以惯性思维想来,之前能拽几句的,这一次应该也不会太差。也许我是在以小人度君子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他读完我的作文,没有像往常一样功过七三开,他只是犹豫地点评道,这个,有些人为拔高了。

习惯了受表扬的人挨一次批评就会刻骨铭心,所以后来我常常想起他的这句评价,也许这才是我该得的评价。后来我遵照他的教导,自觉远离高大全、假大空,直到把自己的趣味培养成听到颂歌就反胃。十多年后某天,我看到他发表在市报上一篇描写故乡太阳洞的短文,在结尾处,他竟然“隐约听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东方红》的乐曲声”,让我大跌眼镜之余,竟还找回一丝别样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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