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三卷》
个人文集 - 朱莉娅 - 那个故事的主角是他
那个故事的主角是他
作者:朱莉娅  加入时间:2012-11-5 17:39:10  
“奥改,奥改!”他站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压低声音叫我的小名。坐在前排的我,扭过头去。他说:“用用你的复写笔!”我把笔递给后排同学,一排一排地传到他手里。
他刚留级过来。我隐约知道他并不是想用笔写字,只是自习课太无聊了,又没有老师在,想搞出点声响,也让外村的同学知道,他和这个成绩好讨老师喜欢的女孩,关系非同一般。
我并不讨厌他的违纪和卖弄,在我心目中,这个哥哥骨子里弥漫着神秘的巫气。小时候,他不小心弄断了右手拇指,大人们传说,他是“老奶”送来的孩子,你看他长得多乖巧多秀气呀。“老奶”想他了,就带走了他的右拇指。可老师一批评他,他就会哭,眼睛还拼命地眨呀眨地,不知道是不想让眼泪流下来,还是想让更多的眼泪流下来。这时候,好像并没有神来庇佑他。
 
放学了,他跟上我,说:“以后你记住了,别再跟××说话,也别凑到他桌子上讨论。后面的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笑话你……”我默默地听他数落了一路,满心羞愧,不敢出一言辩解。
 
“认得这个字吗?”他递过来一张纸,纸上涂着蓝墨水的斑块和少年的指痕,还有一个他用拇指残缺的右手写下的大字——癌。
“不认识。”我摇头,但隐约感到是个不祥的汉字,它带着病字框。
“这个字念ái。”他说,一双细眼里写满少年真实而懵懂的忧伤。
一张张血盆大口蜂拥而至,把村边的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我把这个恐怖的汉字画成了一幅画。
之后,便常见他的父亲在村子里闲逛,穿着军绿色大衣,瘦削,干净。身强力壮时,他在城市工作;病了,就回到祖辈生活的村子。他经常俯下身,逗弄我身边的弟弟,眼神里流露出的喜爱,温暖而至诚。我分明地感觉到,他胸怀里有一团火焰在摇曳着燃烧。
后来,这个大爷走了。
“大娘,俺娘叫你去俺家吃饭!”我站在田埂上,细声地喊。“不了,跟你娘说,我不去了。”她并不抬头看我,一边在地里捡拾着什么,一边说。风好像给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加上了破折号,使她的声音缓慢、绵长而飘忽。我已经是第三次跑到村边的这块麦田,执行母亲交给的任务了。刹那间,我隐约地感到她的悲伤无助。那天是什么日子?我大姐出嫁?记不清了。
 
“准备钱吧,恁妮儿考上乡中了!”校长在胡同里喊,母亲响亮地应答。
于是,我要去乡里上初中了。三姐上初三,正好把我捎过去。夏日的午后,我们在院子里做一些临行前的准备。我洗了头发,穿了双新布鞋。三姐还带了一瓶咸菜,几个白馍。有邻居在院子里和母亲絮絮地说话。那个男孩也一直在院子里玩,一边微笑着,一边听大人们闲聊,一边在地上画方格。
“利,你上不上学了?”邻居笑着问他。
“不知道。”他说。
“你准备去哪儿上?大李庄还是王洞?”我问。考不上乡中的孩子,可以到邻村的联中继续读书。
“咱庄的,大都准备去王洞上。”他说。
至今,我竟然不记得他上了初中没有,上到几年级,又是在哪里上的。
我坐上三姐的自行车走了,怀着几分初次离家的忐忑,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从此,和村庄有了无法填补的隔阂。
 
“奥利,奥利!”我隔着低矮的院墙和栅栏门一声声地喊他。我来叫他媳妇去俺家吃饭。新媳妇在春节的时候,要到本家吃饭,这是习俗。叫不应,只好把住在老屋的大娘搬来。大娘叫开了门,他躺在床上睡觉,要上夜班。嫂子在梳头,梳得很慢,很仔细,头往一边侧着,乌黑修长的头发闪着锦缎般的光泽。
 
十年后的一天,我又来到他的家。还是三间简陋的屋子,一个破败的院子。大娘说:“来就来吧,还拿啥东西。”嫂子说:“手术也动了,往后就好了。”嗷嗷待哺的女儿抱在奶奶怀里。他躺在床上,醒着。
乡村的早晨,清冷寂静,被露水打湿的阳光,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此刻,除了我,屋子里的所有人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的病很重,很罕见,很难治。命运无声地安排,我们只有默默地等候。
然后,我匆匆地走了,坐上赶往城里的汽车。此去经年,我已经变得世俗而冷漠,忙碌而粗糙。只是在心里默念: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伙伴!我母亲赖以信任的晚辈!
不久,他走了。告别了年轻的生命,告别了亲人的怜惜,告别了没有尽头的期待,告别了病痛的折磨。静静的村庄,合上他的双眼,抚平他的伤痕;岁月的尘埃,模糊他的音容,堙没他的脚印。生命如风,来去无痕。
 
又过了几年,在一个侄女的婚礼上,我看见了他的娘、妻、一双儿女,在喜庆的氛围中,他们都笑意盈盈。而我,却被刹那的伤感击中,泪眼迷蒙……
                                                                                                



《朝歌文坛》淇园笔会    由《淇县之窗---淇县热线》主办        栏目主持人: 朱莉娅   策划设计:老农
            电话 0392-7226249    电子邮箱: hnjulia@126.com       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许可 不得复制、翻印、镜像!    ☆      

豫ICP备0500044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