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时候，因为学习任务加重，有些走读生响应学校号召开始住校，我就是其中之一，继初中两年住校之后，我又在高中住了一个学期。那时晚自习9点半放学，寝室大约10点熄灯，中间半小时是洗漱办杂事时间。但是大家在两三个小时的高强度脑力劳动之后，都喜欢用这半个小时来消遣一下。有的在打闹，有的在听收音机，有的不知跑到校园的哪个角落去想心事，还有的就在寝室里、走廊里大声唱歌，一直到熄灯以后，充斥整栋楼的嘈杂声才渐渐消退。偶尔还会听到寝室长维持秩序的声音，或者几个姗姗来迟者被锁在大门外叫喊管理员开门的声音。
我们寝室里一共8个人，高矮胖瘦、沉默活泼，各有各的性格，不过大家似乎都对体育很热衷，对体育新闻很关注。那年秋天广岛正在开亚运会，所以亚运会就成了大家的热门话题。几个人围着收音机听当天的最新赛况，金牌又涨了几块，谁的表现最好，哪个名将失手了，爱国心已经远远超越了对更快更高更强的欣赏。
听完了新闻，熄灯时间也到了，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位上，开始在一片漆黑中畅所欲言，众所周知的卧谈会开始了。据我的经验，在各种大会小会、研讨会、座谈会、批判会、吹捧会、庆祝会、追悼会中，最具民主格调、自由精神和欢快气氛的，当数学生时代的卧谈会。谁都有发言的权利，如果急于表达，腰斩他人的发言也不会受到谴责，而且发言内容百无禁忌，不必担心“莫谈国事”的利剑高悬，只要不涉及在场人不愿启齿的隐私，你有充分的表达自由。一个话题只要扯开了头，各人的心里就像开闸泄洪，不把想说的说完决不会罢休的。卧谈会的一大特点就是意识流，不必担心冷场，一个话题到另一个话题可以轻易跳转，总之永远鲜活、永远让人乐而不疲。
这样一个快乐的记忆，让我很想把一丝一缕的回忆精确到细节，去重温那种温暖的感觉。但是我发现这已不可能了，在十多年的岁月冲刷之后，我所难忘的只是那些标志性的外壳，其中的内容已经化成了快乐、温馨这样一些抽象的概念，变成了外壳的点缀。如果非要抽丝剥茧，我挠下一层头皮屑才想起这么几件事。第一，拿八个人中的某一个开玩笑，比如说某个女生对他有意思了，并且摆出事实，说发作业本时，课代表把我的和他的都扔到了地上，作为邻桌的她只弯腰捡起他的那本，对我的却弃之不顾，等等，然后其他人再举出诸如异常的眼神或动作，把两人情投意合的罪名坐实。在被开玩笑者的辩白声中，众人哄堂大笑。第二，当天发生的大事，比如早上在食堂学生和厨师们打群架了，见证人可以讲一讲究竟责任在谁，谁表现英勇冲锋在前，谁以点数取胜谁又吃了大亏；或者是课外活动时和外班学生在篮球架下起了冲突，当事人可以讲一讲事件始末，旁人帮腔说某班的某某的确欠揍。第三，当天发生的趣事，如果趣事能涉及某位老师，第二天会在班里广为流传，因为趣事太多，这里恕不举例。
也许按照常理，男生们私下谈论最多的话题应该是女生。虽然后来我才知道班里几位女生得到多位男同学的一致爱慕，但在当时，很少有人在大家面前流露对某个女同学的好感。我们都来自城镇农村，即使性格开朗的同学在男女情感方面也表现得很内敛，各自把暗恋掩藏得很深。所以你只要回忆一下当时是谁很在意自己的着装打扮，或者是谁整天眉头紧锁眼神忧郁，或者是谁动不动就貌似不择对象地大声吟情诗唱情歌以搏人一笑，你就知道他正挣扎在情网中了。
卧谈会上，同样没人敢于透露自己的情感指向，除了内敛，这说明我们还不够铁。感情问题不能有太多人搅和，容易满城风雨，容易兄弟失和，所以我们只谈友谊不谈情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