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文坛《淇园笔会第三卷》
个人文集 - 贾振君 - 怀念父亲贾守香
怀念父亲贾守香
作者:贾振君  加入时间:2011-12-2 19:05:40  
怀念父亲贾守香
 
转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缅念着父亲,每次追思,对父亲的认识都会加深一层,越来越体会到父亲是一部大书,值得我用一生的时光去品读;父亲是一座高山,令子女们仰之弥高……
 
 
父亲欢送史培德书记合影
 
父亲有一个苦难的童年,十一二岁就给地主家当了长工。东家是一位黑心的地主,割草、担水、垫圈、种地,容不得伙计偷闲一会儿。三伏天儿沤热,父亲想上房顶睡,地主说不行,要掉下来怎么办,回到草屋去!草屋却闷热又有蚊蝇叮咬。还有一次,地主去耙地,让父亲压耙。木耙如浪尖上的小船,上下颠簸,父亲一不小心从耙上掉了下来,半尺长的耙齿刺进了大腿,鲜血直流,地主不仅不让牲口停下,反而用鞭子打着牲口快跑。父亲疼得昏了过去。
父亲亲历过日寇铁蹄蹂躏的岁月,看到了日本鬼子的滥杀无辜和凶狠残暴。一次,鬼子又下来扫荡,一行人持着枪自北向南走,一路上不断放枪。父亲和一群孩子正在拾柴,听到响声很好奇,就迎上前去,准备拾一些空弹壳玩,野蛮的鬼子竟把枪口对准了手无寸铁的孩子。看到几个伙伴倒在血泊里,吓得父亲拼命逃跑,躲到村子的荆棘林里,任凭大人如何呼唤,再也不敢出来。
日本投降后,家乡又遭到各路土匪的骚扰,绑票、抢东西、打黑枪,接二连三,再加上连年的灾荒,父亲和乡亲们在水深火热中熬日月,直到解放翻身。
父亲天生是个当兵的料,不过不是一般的士兵,应该是将军,这些年我反复在想,他就跟《激情燃烧的岁月》里的那个石光荣差不多。因我大伯十五六岁就参加了军队,解放了大半个中国,在朝鲜战场又多次负伤,早吓坏了奶奶,担惊受怕的她,说什么再也不让老生小子去参军了,接新兵的连长相中了父亲,第二天,奶奶却说俺小三去山上砍柴时,从崖头上掉下来把腿摔折了,草草的一句话,硬是扼杀了儿子的一个将军梦想。
没有当成真正的兵,当民兵总可以吧,奶奶没有反对这个。可就是这平凡的民兵,父亲也干得有声有色。在那黑云密布、举国备战的年代,射击、刺杀、布雷、泅渡、行军、“三防”、战术,父亲样样都不含糊,他的枪法我亲眼见过,中年的他仍可百步穿杨,父亲还会做地雷,用石头做成一个个有杀伤力的地雷。凭着个人军事全能的过硬本领,他荣获全省标兵,在省军区汇报表演,受到军区司令员和省委书记的接见。他也从普通一民兵晋升为村民兵营长、村团支书、党支书、乡党委委员、乡纪委委员、省、县、乡党代表、人大代表,但他一生都不脱离农业,甘愿做农民。
“文革”时期,父亲受到了种种责难和迫害。因父亲和二伯是村干部,他们成了众矢之的,被诬蔑为“走资派”、“顽固派”。平日那些在生产劳动中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挨过父亲批评的人,粉墨登场,自诩为“革命群众”,而父亲和二伯反成了“反革命分子”,在贴满大街小巷的大字报上,他们的名字被倒着写,还被红色的毛笔打上“×”号,就像法院布告上对待执行枪决的犯人一样。伯父是一个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人,有时免不了发几句老骚,甚至骂娘,父亲总是耐心地说服他,但大多表现得是沉默,他忠于党和乡亲们,他坚信这场动乱会有尽头。
父亲(前排右三)与参加县人大会的桥盟乡代表团合影
 
在战天斗地的火红岁月里,开山采石,挖河清淤,修建水库,围堰造田,打井凿渠,平整土地,是家常便饭,每一项工程,几乎都少不了父亲带班儿。那次是在内黄段的卫河清淤,本来说好的由一位村支委带队,父亲已是往五十数的人了,该喘口气了,不料队伍出发还没几日,前线指挥部就传来紧急通知,我村的进度远落后于全县,点名要一把手亲自去,不然春节就别回家过年。父亲火速前往,到工地后他看到的现状是,邻村已挖了半渠槽,我村才削了一层皮,这个村支委和一些劳力是吃饭三点钟,解手磨洋工,黑夜去听戏,半晌逮兔子。父亲约法三章:大军三班倒,人停车不停;我何时起床,大家何时起床;谁不愿干的提前声明。没有人愿意当逃兵,战线全面铺开。白天,父亲第一个起床,最后一个收工,两头见星星。北方呼号,大雪飞舞,天寒地冻,整个工地上已看不到一支队伍了,村民也都露出了畏难情绪,父亲没有言语,扛起铁锨准时出发了,他的身后紧跟着一支英勇的部队,汗水,泥水,血水,交织在一起,怒吼的风声,猎猎的红旗,劳动的号子,汇聚成一道壮观的风景。晚上,燃起篝火,父亲烘干了自己的衣服,又替其他队员烘烤,在拥挤得只允许每人侧身睡觉的地铺上打个盹。房东大伯发现了一个秘密,问队员,那个头戴破棉帽、脚穿泥胶鞋的庄稼汉是什么人?你们为啥与先前大不一样?工程进度突飞猛进,指挥部第一次通报,我村由后进队变成了中游队,指挥部第二次通报,我村由中游队上升为先进队。父亲又一次不辱使命。父亲回家后我才知道,他竟四十多天没脱衣服睡过一个囫囵觉。
父亲(二排左一)与参加县党代会的桥盟乡代表团合影
 
因工作积劳成疾,父亲晚年患肺结核、肺气肿、气管炎、高血压等多种疾病,再三请辞,乡党委批准了他的申请,父亲从当了三十多年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了下来。按照当时的政策,一次性领取定补资金二千八百多元。刚退休不久,政策就作了调整,若按新标准计算,他可领取补助三万元左右,明显吃亏。在家人的再三催促下,他才去找县乡领导,上级的答复是,深表同情,但没有政策,不敢乱开口子。父亲回来后说算了,吃亏人常在,我已经很满足了,战争和建设年代,多少人连生命都不要了,少领这两块钱算啥?但随后困难就来了,每年冬天他至少得住县院一次,隔三岔五得在村卫生所输液治疗,再加上平时吃药,开销着实不小,后期虽参加了农合能报销少部分药费,但自费部分仍难以承受。我想把父亲的特殊情况与实际困难向省委徐书记汇报一下,请求组织伸手援助,父亲知道后,立即对我予以训斥,他说,我一辈子都没有给组织找过任何麻烦,不能因这点小事打扰领导,再说,2004年春节市委王书记带领一班人没来看我?说明领导没有忘记我这个老党员、老班长。你们若听我的话,想让我高兴,千万都不要给我添乱。
父亲很崇拜毛泽东,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也极力效仿。他先让我去学农,然后学工,再参军,上大学,有这样丰富的阅历,人生才算完整。每到我人生的十字路口,父亲总是指明方向,而当我屡次面对挫折时,父亲又总是出奇地冷静,谆谆教诲,他说挫折是一笔财富,惟有此才能百炼成钢,一帆风顺的人注定不会成大器。晚年他还反复叮嘱我,应尽快给两个儿子造一个吃苦计划,无奈我太溺爱孩子,几次都下不了狠心,总是说得多做得少。
父亲是爱我们的,他爱得深沉,是一种大爱。大半生为乡亲们而忙碌,顾不到自己的小家,他感到欠我们的太多,晚年尽一切机会弥补。母亲患病期间,父亲多次陪她到新乡等地治疗,在母亲卧床的几年里,他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工作,挑起了伺候照管母亲的重担,从无任何怨言。
当我和妻子都上班时,父亲还要给我做午饭,我让他等我回来做,他已七十多岁了,又患哮喘,动一动得歇三歇,可他总想露一手,其实他做得最多的不过是疙瘩汤之类,上年纪人愿意吃一些糊糊涂涂的饭,但他做的饭有特色,打上斤把儿豆腐切成小方丁,用油煎一煎,外焦里嫩,糊进好面疙瘩,再加入院子中新摘的菠菜,无论营养还是色泽都叫人有食欲。父亲做好之后并不急于开饭,父亲静静地坐着等我归来,看到我津津有味地享用并评价一番,看得出,他很受用。
2008年冬季,父亲的病再一次加重,经抢救无效,一颗为乡亲们奋斗不止72年的心脏终于停止了跳动。我们悲痛欲绝。村两委干部登门吊唁,决定为他召开追悼会,我婉言谢绝。父亲一生低调,我想他不会同意,我想让他安静地走。村两委说什么都不答应,他们都是父亲带出来的兵,他们一定要尽一点自己的心意。最终我做出有条件妥协,即不通知上级和全体村民,只局限于我的家属。可是出乎我的意料,出殡那天,全村人都自发来为他送行,满满的一街人都为他三鞠躬,父老乡亲们都为他洒下两行热泪……
父亲走后,床头的那台电视机一直沉默着,它曾陪伴父亲度过了无数个黑夜黎明,父亲与它一同喜,一同悲。父亲生前酷爱革命战争片,可是这样的影视剧总是要等到每年的“七一”、“八一”和国庆节才会高密度上演,为了实现父亲的愿望,我专门给他买了VCD,淘遍县城大小影碟店,购买了成套的战斗片碟子。父亲观看片子的时候很热闹,常常自言自语,看到战场上我军师、团长制定的作战方案时,有时不禁脱口而出,不中!该怎样怎样。看到敌人围上来的时候,则用手向前一挥说,冲啊!他竟忘记了这是演戏,早已融入了剧情之中……我打开了这台电视机,《激情燃烧的岁月》正在重播,我已记不清这是第几遍了,我又一次看到了石光荣,看到了父亲,原来他并没有走,依旧那么爱憎分明,铮铮铁骨,又充满柔情,他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作者于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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