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系列之四一－－批斗会

      说实在话，文化大革命头两年，我才三四岁，对批斗会、派性斗争情况记得模模糊糊了，但有些片断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永远无法抹去。
      村西头路南有个土戏台，本来是正月里大队的曲剧团演戏的地方，是个老百姓心目中最快乐、最热闹的地方，文革开始后，这里成了开批斗会的场所。文革前期，群众中的派性斗争还不明显，主要批斗地主、富农和原敌伪分子。开会时，大队干部手拿洋铁皮圈成的大喇叭，站在戏台上高声大喊：“广大革命群众请注意啦，今天下午召开群众大会，批斗恶霸地主XXX，吃过午饭赶快来了。”开会前，大队团支书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先领唱革命歌曲《国际歌》、《东方红》和《大海航行靠舵手》、《天大地大没有毛主席的恩情大，爹亲娘亲没有毛主席亲》等歌曲。我妈妈没有上过学，不识字，也记不住歌词，不会唱歌，其实很多妇女都不会唱歌。我妈妈很作难，怕人家说她思想落后，不拥护光荣的、正确的、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不爱戴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领袖毛主席。每次开会，妈妈总带着我，坐在后边的土坯上，让我站在她面前，她低着头和大家一起哼哼着。听多了，我都会唱了，妈妈还不会唱。
会议开始了，大队支书请驻村工作员讲话。公社干部叉着腰，给群众讲话了，讲的是打倒资产阶级司令部什么的，再就是万恶的旧社会，财主欺压百姓的事。这时两个大汉将一个中年汉子架到戏台上，然后又架上来一个老头，让他们分别站在两侧，弯腰仰头，两只胳膊向背后翘，说是罚他们“驾飞机”，时间稍长，他们就站立不稳了，他们身后的彪形大汉会猛地将他们踹翻。他们站起来后继续“驾飞机”。这时，往往有一个苦大仇深的贫民代表诉说旧社会的血泪史，声讨地主恶霸的罪恶。中间穿插着喊革命口号：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专政万岁！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造反有理，革命无罪等等。经常听到这样的口号，再笨的人也记住了。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看到戏台总不由的想起这一幕。
      稍后，农村的派性斗争非常激烈，多年的好邻居也会互相斗争。当时我总是弄不明白，爷爷、妈妈千方百计阻拦我爹爹参加火热的革命斗争，我大叔说要参加红卫派，被我爷爷训了一顿，我大叔又说参加二·七派，又被爷爷骂了一顿。当时的各个派别都说自己是革命的，是拥护毛主席的，都在指责对方是反革命集团，是保皇派，他们非常狂热而虔诚，很神秘，但不背我们这些小孩。群众会少了，小型批斗会多了，也不把地主、富农作为主要批斗对象了。由于不同派别的造反派为夺权而发生了武斗，妈妈看的我很严，不让看大人用牛笼头，高梁杆做鸡角帽了。也不让看造反派抓人游街了。全民搞派系斗争，不知是革命的首创，夺权的需要？还是村民盲从的闹剧，民族痴狂的悲剧？
      我五岁时，一个夏天的早晨，妈妈在凉晒床单，我站在屋门口，忽然从房东头风道里跑来一位瘸腿中年男子，见我家门开着，便一闪进屋里。我认这个人，是文化大革命中的红人，是一个造反派的头头，年前我和小叔叔在他家买过烧饼，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吃烧饼。他中等身材，大背头，长方脸，有点瘸，披了件新式棉袄，那架势和一般农民不同，听说当过民办教师。今天他钻到我家干什么？我刚想喊，妈妈一把拉住我，捂住了我的嘴。此时只见两名穿绿军装的人，拿着带块大红布的手枪，也从风道间跑出来，我是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真手枪，看到司法科的（公安），异常兴奋。两名司法科的问妈妈看到夏X了吗？我妈妈说没看见，他们便向南边胡同追去。他们没跑够十丈远，又折回来直接到我们屋里搜，边搜边喊：看到你了，快出来吧。见没有人回应，又就准备走，刚到门口，他们好像听到西里间有响动，又折回去，夏XX从大床底下爬了出来。一名拿枪的一提夏X的衣领，把夏X提了起来，另一名用手枪狠狠的拍了他几下，把他带走了。我跟着看希罕，去街上看热闹，妈妈硬是把我拖了回去。
      不久听大人说，夏X是抓了另一个造反派的人靳X，在批斗时，把夏X吊起来毒打；又后来有人（可能是女的，记不清了）用带钢丝的三角带做的鞭（文革时常用的钢鞭），朝靳XX的胸窝猛抽了几十鞭，结果把人给打死了，事情闹大了，司法科来石佛寺大队把夏X等几个人抓走判刑了。
      但愿批斗会永远是个记忆，永远只是翻过去的一页历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