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幽怨
我开始从儿子小猪储蓄罐的屁眼里抠硬币买面条了。儿子一点也没意见，可怜他这么小，就不得不与无法选择的爹娘同甘共苦。我跟他开玩笑说：“我实在没钱了，你觉得可以把家里的什么东西拿出去卖点钱花呢？”他毫不犹豫的说：“就卖我的红尿桶吧。”我哈哈大笑，这个超级小气鬼，如果有一天你成为超级世界名人了，你幼时用过的小尿桶也许会有收藏价值吧。
冰箱里还有母亲让公共汽车不远半百里捎来的豆角和茄子。母亲在电话里说这是最后一次给你捎菜，豆角架拆了茄子秧拔了要种白菜萝卜了。母亲很细心，她总是把菜拣干净装在塑料袋里，再装在布包里或纸箱里，这样做恐怕是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尽管她知道我没那么虚荣。因为村里已经有人笑话她了，他们说：“你闺女在城里啥好吃的没卖的，稀罕你捎两根烂菜！”母女连心，她猜得到我生活的窘境，她想让我省两块钱，而我终于把日子过得让她捎来的菜提升到养家糊口维持生计的意义。
我想，如果我真的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了，我会采取什么谋生之计呢？卖血很方便但我肯定不成，自小就面黄肌瘦闹贫血。收废品倒自由但太琐碎，那些有钱的卖家还爱讨价还价，烦人。到饭店端盘子吧年龄过了火候脸面也不嫩了。可以去当清洁工吗？凌晨三四点起来扫马路不耽误白天照常上班，一定很累。或者我也昧着良心利用职业之便家长之需办一个口号冠冕堂皇实质水平一般基本不算坑蒙拐骗的补习班？不过，这是教师法规不支持不允许的，我受得了校长在大会上的口诛笔伐吗？
其实，一切还不算太糟糕。老歌里唱道：山不转水转，风不转心转。最现实的是，电表还在转，水表也没停，还有电脑可以上上网，快乐的日子并非难以为继。至于买面条的钱，熬到下月初就能领到工资决不至于让小厨房揭不开锅盖闻不到米香。
不快乐是缘于在这个没钱寸步难行的社会里心头不时掠过的那一丝恐慌，不快乐是缘于无法掩饰的寒酸与有钱人不期而遇相形见绌时心理上的瞬间失衡，不快乐是缘于在这个物质社会里有太多的诱惑和大大小小不能满足的欲望。
一学生中考成绩优异，家境不错，摆下谢师宴。席间，谈到我们学校某领导常年支助一贫困学生的事迹，便有两个年轻的同事心生敬意，跃跃欲试，一一表态说想找个山区的孩子与自家的孩子结成帮扶对子。看人家钱多得都可以拿出来做善事了，我一时心里泛酸，便笑说：“哪里用找啊，如果您不嫌弃，跟我家孩子结对子吧。”
都是同事，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工资，贫富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我便想到有很多故事衍生于富翁与乞丐的相遇，或许是因为他们处于社会的两极，两者的剧烈碰撞会闪射出照亮彼此心灵的哲理的光焰吧。
街上掀起一股狂热的轮滑风。晚上带孩子出门散步，楼下的广场成了溜冰场，孩子们穿着轮滑鞋在水泥地上迂回穿梭流动，有的鞋子上还闪着彩灯，滑起来像踩着星星一样神气漂亮。
儿子小小的心生出无限向往，前两天他已经向我倾诉过这个愿望了，我能看出他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惆怅失落的光。
我牵他离开那个广场，到马路上走，一抬头就看见大半圆的月亮。
“多美呀，月亮，喜欢吗？”我说。
“我喜欢圆圆的月亮。”他说。
“我喜欢所有的月亮，弯弯的、扁扁的、圆圆的月亮我都喜欢。”我说。
“我只喜欢圆圆的月亮。”他坚持说。
街灯明亮，几个孩子在捉蟋蟀。他也一边走一边捉，一会捉了一大把，让我帮他拿，我一阵恶心，便说：“它们多可怜，快放到草丛里让它们回家找爸爸妈妈吧。”我的话唤醒了儿子的慈悲心，他照我说的去做，并且受电视节目的熏陶在理论上做了发挥：“我们要保护大自然，保护小动物。”我很高兴他这么说，不免又露出教师爱说教的本性，说：“我们要保护小昆虫，你想啊，到了夜里，人们都睡着了，只有蟋蟀还在勤奋的唱歌，蟋蟀唱得歌多好听啊，那些睡不着的人听着蟋蟀唱歌，就不孤独了。”他信服的点头，又问：“除了蟋蟀唱歌，还有什么会在夜里唱歌呢？”我也不懂，便敷衍道：“还有很多其它的小虫子也唱歌吧。”
我希望我们的谈话能让他的注意力从轮滑鞋转移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宇宙何其大，欲望何其小。轮滑鞋算什么，算了，算了。
半夜，孩子爸爸关了电脑又坚持着打开电视，我说你怎么不睡觉，他说睡不着。我看他不像怄气的样子便问为什么睡不着，人家不跟咱说。哄他也不说。硬撑着跟他熬也不说。但是到最后，还是他先睡着了，我还醒着。
到月底了，我对儿子及其一亲戚家的陪读女孩的学前培训告一段落。暑假的幸福生活将要结束，新学期“俯身甘为孺子牛”的不幸日子即将开始。两个班的语文课加一个班的班主任这活我真怕自己拿不下，我这平凡的不堪摧残的血肉之躯已提前发出预警，右眼莫名其妙的肿了，很疼，是在噩梦里哭坏的吗，我不记得了。
儿子对数字的感觉一般，但是拼音学得快，语感好，我决定以后不再怒火中烧咬牙切齿的骂他笨了。我小时候就这样，呵呵。我应该对他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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