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学老窦从城关医院跑到庙口医院去了，虽然还是院长，但离城很远，我们几个早就说要看看他，送去一点儿温情。昨晚终于聚集了十一位，看了老窦领导的医院，畅饮了一番。
席间，同学秀芳说，咱班的同学只有一例离婚的，没有入狱的，没有办事儿磕碜的，都很平安、幸福。我说，我们一班，学文科，班主任以及几位任课老师都是当年为数极少的特级、高级教师，受他们的熏陶，同学们的涵养还算不错。说到这儿，秀芳告诉我，班主任王老师去世了，一年多了。个个都很震惊，不免沉浸在追忆之中。
王老师叫王朝森，淇县一中当年最优秀的语文老师。他最著名的一课是《装在套子里的人》，契科夫的小说，大约讲了四节课。契科夫本来就把小说主人公别里科夫刻画得入木三分了，经过王老师的演绎，套中人别里科夫几乎刻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房。再后来，每当提到一个人不食人间烟火，或者批评学生刻板古怪保守不灵活不解放，王老师就又会提到别里科夫。时间一长，一些捣蛋生就把王老师叫成了别里科夫，而且简称“老别”。我们一班、二班的同学全知道“老别”就是王老师。
其实王老师是一个特风趣的人，往往几句话就把学生逗得哈哈大笑。单是批评学生为别里科夫，就不知道笑坏了多少人。所以，我们毕业这二十三年里，只要是同学聚会，都会提到“老别”。一提到“老别”两个字，就有人憋不住喷饭。那是因为“老别”风趣事儿浮现在脑海里。
记得那次学校创建“三优杯”，好像是指优美环境、优良秩序、优质服务，作为学校，当然主要是搞好环境卫生。当时住校的同学，特别是冬天，往往半夜起来小解，谁也不愿意跑到大老远的厕所去，就在寝室门口的泡桐树小解。结果把泡桐树淋得白哗哗的。
一次上课，王老师一进门就叫：“保安儿，保安儿，你看你把桐树浇得白哗哗哩，弄啥哩，咹！”
保安站在那儿一脸委屈：“不是我来！”
王老师上火了：“不是你是谁来，夜隔后〔1〕嗲住〔2〕你了，还狡辩。那白哗哗哩，你去给我刳cua〔3〕了。”
女同学个个低下头噗噗嗤嗤笑，男同学则是哄堂大笑。保安呢，又哭又笑，浑身发抖。
王老师对于我这样的穷孩子非常关照。我在家是老大，很多时候帮大人干家务、起早干农活儿，往往上课迟到，王老师只问过一次，再也没批评过我。尤其是高考之后，头一次实行英语标准化卷，要求用2B铅笔涂黑。恰好家里缺钱，买了一只便宜铅笔，要么涂不黑，要么捅成了窟窿。前几门分数全下了，我是全校第三，老师说我的英语只要得75分，北大稳拿。按平时成绩和自己的估分，我的英语至少80分以上。等到成绩下来，我却得了49分，还够不着大专分数线，只能上中专（当年的高中生所考的中专，后来全改了二本）。这几乎把我打倒了。王老师专程打听到我家，到家里劝慰，动员我复读一年，不去上中专，并承诺学杂费、住校费、伙食费给我全免。但家里太穷了，指望我上中专早日参加工作，改变家庭面貌。
后来，王老师多次见到我，说人这一生欲望不必太强，事在人为，凡事过得去就行，爬得高跌得还重呢。我知道王老师的心情，他为我痛心，是在鼓舞我好好走人生，是劝我不必沉侵在既往的不快。
王老师退休后，和一中其他几个退休的特级教师，全被云梦武校聘为文化课老师。他知道我有武学功底，当时我辞职下海，就鼓动我去教武术。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他撂下上课，跟我聊了好多好多。虽然我没去武校工作，但那次教诲，彻底打消了我的自卑，从此昂起头颅，自信地拓展人生之路。
秀芳说：“你再也没法跟王老师说话了，再也听不到他风趣的谈笑了。”
唉，“老别”走了。他是淇县西岗镇西岗村人，在我们1988年毕业时他大约55岁，2010年去世应该在77岁。他达观的人生态度，极端负责的风范，是我们这些学生终生享用不尽的财富。
注：
〔1〕夜隔后：河南省鹤壁市淇县方言，意思是昨天晚上。
〔2〕嗲住（音die zhu）：淇县方言，意思是逮住，抓到。
〔3〕刳cua（音ku cua）：淇县方言，意思是刮掉，牀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