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歌

 

   

 

文苑选萃 - 酸枣树/高际
酸枣树/高际
 
作者:   加入时间:2012-9-3 11:18:45  点击:
忘不了故乡,忘不了故乡干枯贫瘠的土地,忘不了那块土地上生息的父老,忘不了生长在那块土地上矮小的酸枣树。
在故乡,村头路边,田头地角,生长着一种小树,一种枝枝叉叉上满是针刺的小树──酸枣树。
一棵棵、一簇簇稳稳地站在那高山(村西边是高高的太行山)与平地(村东边是一望无际的华北大平原)之间,成了那山与地的分水岭、交界线。更像那块土地的标记,那块土地的象征。
酸枣树,因其矮小,枝条上又生满针刺,家乡人多称它酸枣圪针。
家乡贫困,先前很少有人家烧得起煤,常把这酸枣枝条砍来当柴烧。用它做家院的棚栏门。
酸枣树的生命力特强。割砍过的地方,依然又长出一簇簇新的枝条,到了秋天,窜得竟比人都高,还挂上了一串串紫红色的酸枣果。
酸枣开花很密,挂果密密麻麻的,由小变大,由青变白,再由白变红、变紫,在一片片深绿色叶的枝端,圆圆的,像一粒粒珍珠,似一颗颗玛瑙。
和枣子比,酸枣果毕竟是小了点,肉薄了点,核大了点,味酸了点。
南阳村姥姥家有着好多枣树,酸枣树却是不多。小时候,总想不通,比如枣树和酸枣树,样子不也差不多,为啥结的果,一个大,一个小,一个酸,一个甜。为什么姥姥那里的枣子不变成酸枣,我们那的酸枣不变成大枣?我用这话问姥姥,姥姥说我心眼没长正,是个小孬种。不过,姥姥还告诉我,酸枣和枣本是一家,到时候把枣嫁过去,你们那的酸枣就能变成大枣了。
其实,我们那里也有枣树,只是不多而已。故在我们那有“一枣百酸枣的说法。”这话爷爷就不知说过多少遍,我至今能背下来。
家乡有许多关于枣的传说,说那枣原本是天上的仙果,专供上仙天神受用,吃了能长生不老,变化多端。
这一日,二郎神在树上吃枣儿,孙猴子见了不知是何仙果妙丹,心想:这杨二郎确是够傻,如此丹果随便抛在地上,岂不好了土地儿。于是,悄悄地将二郎神吐出的枣核捡起来,一个个吞下肚去,还以为沾了多大的便宜。二郎神在树上吃了一百个枣子,见猴子在树下捡枣核,忍住笑,有意再耍耍这猴头,剩下一粒枣核,抛得老远,猴子赶到,二郎神又一口仙气,核儿变成一棵枣树。孙猴也因吃了那多枣核,肚子里受,一泡屎拉下来,地上竟长出九十九棵酸枣树来。
有人说是猴肚里太热,有传是杨二郎使了个什么仙法,这九十九棵树矮叶小,果儿小且酸,现在咱这里的酸枣树都是它们的后代。那枣树自然和二郎神的那棵有缘,要不,孙猴子为啥斗不过二郎神,就是没吃上最后那颗枣核,少人家一变呀。
但后来从书上知道,二郎神最多也只七十二变,可老辈人都这么说,都这么传,更何况家乡的酸枣树确实是多,又一簇簇紧紧地挤在一起,想必是有这个缘故。而且在村西的云蒙山里,有花果山,有水帘洞,有南天门,有后桃园,有枣林……就和那上界的一般模样。
酸枣树在家乡那块土地上,生存了多少年,谁也说不清,也没有人去追究,但不论大人还是小孩都喜欢酸枣的。
在成立食堂那时间,大人小孩都挨饿。大人吃不饱,小孩子肚子里更是像有个化食丹似的,饥的更快。我那时年幼,队里还派不上活,我们一群孩子结伴,常出去找野食吃。
西南荒三里沟的酸枣林,是我们经常出没的地方。酸枣是我们充饥的好食粮。从夏末到冬初,从酸枣发白,一只吃到果红叶落,吃到高高的枝尖尖的那几颗干酸枣净了为止。
村正西三里路有块老坟地。坟堆头有两棵酸枣树,弯弯曲曲的树干,满是沟沟坎坎,皱皱折折的黑褐色树皮,绿得发黑的酸枣叶,大人们多习惯上说小酸枣树,也有的说老酸枣树的。可不管人们怎么称呼它,都是一样,因为谁也不知道,谁也说不上来,这两棵酸枣树究竟有多大年岁,几十年?几百年?上千年?谁也说不清,谁也道不白,它们究竟还有多少年的寿命。
爷爷说,打他记事,就有这两棵酸枣树,记得它们就是这么大。还说他的爷爷还有他爷爷的爷爷,也都是这么地说。
这两棵酸枣树长在坟地,于是无形中有了鬼气神灵,树上的酸枣儿也都没人敢摘采。落在坟地上的紫红的大颗子酸枣果,也没得人拣了吃。
村里人每天只要一出村,都能瞧见这两棵酸枣树,但是敢到它跟前的不多。
小时候,爷爷在靠近小酸枣树自家罗圈地耩麦,我也跟着去玩过。爷爷耩他的地,我闲着没事,就跑到那两棵小酸枣树下拣酸枣。地下落了好多好多的酸枣,我拣了一小堆放在树下坟头石碑座前一个凹下去的口大底小长方形的小小石碗上,一个人在上边摆拱香,做家家,坐席儿,用酸枣果抓子儿,还时不时的放一颗酸枣儿在嘴里嚼着。
那时年纪小,还不懂事,也不知道什么神,什么仙,什么鬼的,后来稍大了听大人讲狐鬼神仙的事,常提起村西坟地那两棵酸枣树,我后怕了好长一些日子。
家里人也信神信鬼,却没到迷的程度。爷爷、父亲在世时,有句话我还是赞成,对神鬼这东西,如果你不去敬奉他,也千万不要去渎犯他。这话我好像在哪本教课书上见到过,记不起来,大概是这个意思。
这话虽说是对神鬼,我想,大概对于人也可以,爷爷、父亲在世时常常如此。潜移默化自己也自觉不自觉地接受了这个观点,作为做人的准则。
其实神鬼也本是人。而人不成神、成仙,也要变为鬼。
我赞同对于神鬼“信则有,不信则无”的说法。对于村西坟地那两棵酸枣树,我总觉得有些灵性。
村西的山里边酸枣树也多,树棵更小,一尺来高的小树,秋天也都结满红酸枣。稍大我几岁的堂屋二哥,南屋二姐,每年秋上总要到山边去打酸枣,山边的亲戚家也送些酸枣给我们。大人们舍不得吃,晒干藏起来,留作冬闲天做哄孩子们的零食儿。
有年冬天,外边飘着铜钱般大的雪花,天很冷,也很静,静得叫人困,冷得使人饥。弟弟趴在纺车前妈的背上,不停地摇晃,喊着,“妈,妈,我饥,我好饥……”妈停住纺车,从柜中摸了好半天,才摸出一个小布袋,从中抓出一点干酸枣给我们吃,弟弟见了,伸出冻得发紫的小手,没命似的,不停地直往口里塞。
“慢点抓,别把核儿给咽了。”
弟弟没听妈妈的话,依旧不住的往口里塞,半天,咽了一口,张开嘴,“啊…啊…”两声。“怎么?核都咽了?”“妈,你不知道,咽核充饥。”瞧着幼稚天真可怜巴巴的弟弟,妈一把将弟搂在了怀里,自己不住地擦着泪。
其实,吃酸枣核也不是弟弟的创造,先前,我还见块头很高的乘华爷爷,从队里干活回来,在地棱的小酸枣林,也是吃酸枣不吐酸枣核。我当时觉得好稀奇,问乘华爷爷,“酸枣核也能吃?”乘华爷爷也是这么说,“酸枣核充饥,咽了的好。”
当然,吃酸枣不吐酸枣核,也不是乘华爷爷的发明。爷时常讲起先祖高遐昌的故事。
“小时间的高遐昌,家里很穷,上不起学,常趴在学堂的窗户上听老师讲课,后被先生发现,问他听了些什么,他竟能将先生讲的全部背出。先生见他聪明过人,就免费让其读书。中年,富家的孩子都回家吃饭去了,高遐昌就一个人跑到村西头的小酸枣林里摘酸枣当饭吃,连酸枣核也都一起咽下了肚里,就这样,凭这酸枣儿高遐昌仍是刻苦读书,后来考中了进士,官达九门。”
爷爷讲的老祖宗高遐昌是好久好远的故事。老八路雁然大伯说的却是他的亲身经历。
“打老日那阵子,有年秋上,小日本对咱这太行山根据地进行了疯狂的大扫荡,我带领的那个班为了掩护群众,被小日本就围困在咱西边的云蒙山里,在没有粒米的情况下,我们坚持了五天五夜,直到增援部队赶到,打退了鬼子的包围。五天五夜呀!你们说,我们吃的是什么?靠的是什么?酸枣儿,我们连核一起都吃了。”
上学后,根据雁然大伯讲的故事,写了一篇叫“小酸枣与老八路”的作文,记得还在学校得过奖呢。
……
酸枣树和家乡的土地紧紧的连在了一起,和家乡人们的生活紧紧的连在了一起。
离别家乡二十多年,时有探亲的时候。每每回乡,不管是春、是夏、是秋、是冬,我都忘不了要去看看村头的酸枣树。不管是春天嫩嫩的小小绿叶,夏初淡淡的小小黄花,秋日紫紫的小小红果,冬季萧萧的小小枯枝,都使我留恋,叫我生情。
虽说这些年家乡铲棱填沟,挖沙毁埂,平整土地,嫁接大枣,酸枣树少了不少,但我确信,酸枣,在家乡这块土地上决不会绝根,就像这高山,这平原,就像高山与平原之间这块不是高山,也不是平地的贫瘠的土地,和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一样,永远存在于这天地之间。
怎么也忘不了,儿时用过的酸枣木镟成的圆圆的小木碗,那摔也摔不毁,用也用不烂的红红的小木碗;那红黄两色交和在一起的细腻滑溜的酸枣木的扁担儿,锄把儿,镰把儿,用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犁身、耙板、拖车儿,还有那揣着小小木碗,立在妈妈跟前喝着稀粥的乡里孩子,门口扶着酸枣木拐棍,再也伸不直腰的老人,扁担下一副副黑油油的肩膀,扶犁举鞭的大伯,耙上站着的爷爷……
这山、这地、这树、这人……密密地交织在一起,在脑子里印象,在眼前闪过,在梦中再影,有时间清晰逼真,有时间模糊朦胧,有时间觉得它好似一首诗,一首流传了几千年的诗,一曲千古绝唱、有时间看起来,它更像是一幅画,一幅画了几千年的画,一幅保存了几千年的画,一幅无价的画。
陡然间,我发现,老祖宗高遐昌,爷爷,大伯,父亲,母亲,,还有家乡认识的、不认识的,现时的和远古的,活着的和死去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在这幅画上……
一个个声音,一张张面孔,一行行脚印,一排排身影……在这块土地上,在这幅图画中,和那一棵棵、一簇簇、一行行、一棱棱的酸枣树,紧紧地融在了一起。
酸枣树实在是一种太平常太平常的树了,平常的几乎称不上是树。好多人不认识它,不知道它。但不管是你认识不认识,知道不知道,或是说它是树不是树,它都客观地存在于这个世界。它,就是它自己──酸枣树。
就像家乡的父老,就像这块土地上的酸枣树,他们从来都没有,也不想要被谁认识,被谁知道,被谁赞颂一样,他们就是他们自己,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在这块高山与平原的界线上,生长一棵棵的酸枣树,生活着数不尽的人们。
他们深深地扎根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祖祖辈辈,世世代代,默默耕耘,默默奉献,繁衍生息。
他们是这块土地的标志,是这块土地的象征,是这块土地的骄傲,是这块土地的自豪。



 

 
     
酸枣树/高际

淇县之窗《今日朝歌》   主持人:贾振君     电话  0392-7222204   电子邮箱: zgfhz@163.com
版权所有 未经书面许可 不得复制、翻印、镜像!                  策划设计管理: 淇县之窗老农
豫ICP备05000447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