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我和几位老友去淇县县城西的山上漫游。一般来说，观景大概以新奇的景色最为吸引人。于是，我们就选择了一处鲜为人知的景点———孙家砦。
  孙家砦，位于云梦山大峰门北边的平岭南沿，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高约二十丈的孤峻险峭的大石峰。说它是砦，似乎不十分恰当。因为砦是古人用来屯兵驻防的地方。像这样一个孤峻的石峰，四周尽是绝壁，只有一条异常险狭的小道能够从北崖上通到峰顶，虽然易守难攻，但估计那砦顶其实也屯不了多少兵。稍有一点军事知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石峰上面是一个绝境，兵士如果屯驻到上面，若被敌方在峰下布兵围困，峰上的兵士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一位老友问我：“你说，这石峰为啥叫孙家砦？为啥不叫张家砦、李家砦？”我随口答：“这很清楚，民间传说这上边是孙老官儿屯过兵的地方。”老友“哦”了一声：“民间传说毕竟是传说，总应该有个确切的记载才行呀。”只见他仰起头来，朝着峰腰上的石壁来回地瞅着。突然，他指着一处十几米高的大石壁惊奇地喊：“你们看，那边不是有几个字吗？”
  我们都站起来，顺着他的指点，隐约可以看到有字刻在峰腰的石壁上。经过仔细辨认，终于认出了已被风雨剥蚀得几乎变了形的三个苍劲、每字约有二尺见方的摩崖正书：印月峰。大字的左下方还有一行不甚清晰的小字：崇祯××年，睡仙孙徵兰书。
  好一个“印”字，既形象又生动。它形容月的光不是浅淡地洒在石峰上，而是深深地印在石峰上。只有对月光怀有发自肺腑的情感，才可以炼出这个发人深省的“印”字。这说明，月光的明亮不但印在了石峰上，而且也深深地印在了孙徵兰的心上。而且，“印月”二字还充分突出了月光的阴柔美和一个“明”字。但孙徵兰在这里没有直接了当地去说“明”，而是用非常隐晦的、含蓄的但又充满了诗情画意的“印月”来巧妙地体现出“明”字的深广的含义。由此，我又想起孙徵兰题在武公祠南崖上的那副摩崖对联：
“圣从川湄千秋睿，德就山磨万古明。”
   在这副对联中，孙徵兰已毫不掩饰地道出了他对“明”的追述和怀念。这种对“明”的眷恋之情是如此深切、感人，现在细细品味，绝不是偶然的。明末抗清勇士夏完淳，就在明亡后他的一篇《怨晓月赋》中沉痛地悼念明王朝：“明月入兮夜在天，夫君悠悠兮何时还！”夏完淳的慷慨急切之气、伤时忧国之情，和孙徵兰的对“明”字的思恋之情是多么相似。原来，他们都是在追思、怀念被时代淘汰了的腐朽可悲的明王朝。
  孙徵兰，淇县南阳村人。明万历十四年（公元1586年）生，明天启二年进士，官监察御史、四川布政司参政弄职，清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卒。他的一生，最辉煌的时代是明朝天启至崇祯间。但煌煌《明史》对他却没有点滴的记载。他的晚年，适逢明末大动乱年代。那时候，崇祯王朝正处在内外夹攻的险恶形势下。清兵入关，李自成进京，国内的民族矛盾代替了阶级矛盾居于主要地位。作为一个被封建的忠君爱国思想塑造出来的明朝的忠实臣僚，稍有一点自尊心和民族气节，都会为失去政权而哀痛。孙徵兰大约就是在那样糟糕的社会背景下，怀着忧愤的心情悄悄弃官遁回了故里。但他毕竟是明朝的一位大臣，是敌方追捕的对象。为了免遭不测，他不敢在南阳村的家里生活，就选择了云梦山。当地民间传说，他在西山里曾练过兵。屯兵的地方就是印月峰。又曾在印月峰下一个小山沟里（现在的书房沟村）搭草庵看书写文章。可见他那时并不甘心明朝的败亡，而是私下在练兵习武，舞文弄墨，为复国做武装和舆论上的准备。
  由于清兵的节节胜利，时局对孙徵兰特别不利。这就使他的心情愈加抑闷。每逢这个时候，他就以酒消愁，然后睡大觉。因此自号“睡仙”。他的晚年，就是在这样极不安定、忧恐有加的环境中度过的。为了消解郁闷、酸楚的情绪，他将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峰峦和庙寺间。他很有才华，酷爱诗词和书法，尤擅楷书和大草。在淇县境内的云梦山、灵山、武公祠乃至远一点的卫辉的香泉寺等地方的山崖上，都有他留下来的有很高书法水平的摩崖墨迹。但有时候，他也爱玩一点小聪明；他嫉贤妒能，为了压制异地的人才，就异想天开在所谓“风水”上大做文章，不惜代价修建一些震慑地方的台阁和石坊。这种在民间认为很不道德的行为使他在人们的心目中减色很多。当他眼看明朝的大厦轰然倾倒又无力支持时，便万念俱灰，潜心悟道，迷恋玄学，以弥补他心灵的空虚。
  历史的脚步是无法阻挡的，“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孙徵兰，倘若能好好地琢磨一下此中道理，便可豁然明朗，不会“性空灵虚了”。
 

      原载鹤壁日报 2003-12-3